季有然一怔,隨即笑道:“普通同窗罷了,如今人家是殿前紅人,我一個小小五品,哪里攀得上,父親問這個是?”
“沒有最好。他與你兄長之事,鬧得天下沸沸揚揚,你如今是季家唯一的兒子,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,時刻謹記自己代表著季家?!?p> 季有然回身,他面上帶笑,但笑意未達眼底,“父親,怎么咱們季家大少爺,在外欺男霸女、殺人放火的時候,就不用代表季家謹慎,剩了我一個倒畏手畏腳起來?!?p> 他不待季尚書回答,便推門而出,“啪”一聲,驚起院落幾只鳥雀。
連帶著守立門前的季鐸都是一怔。
“大管家?!奔居腥灰娝?,唇角輕勾,“等得正好,我為咱們季家花了筆錢銀,父親已經(jīng)同意找你支取了?!?p> 季鐸恭順道:“二少爺需支多少?”
“五……”季有然頓了下,“一百兩。”
雞腿連打點共值五兩,其余都算精神補償。
“那請少爺隨老奴來吧?!?p> “大管家,咱們家今天誰登門了?”
季鐸目光一閃,“老奴不識?!?p> “還有您季大管事不識的朝中之人?”
“二少爺,就別套老奴的話了,不然老奴再多給您支五十兩?”
*
“尚書大人家的這位二公子,倒是有趣得緊?!?p> 季尚書的書房中,屏風(fēng)后,踱出一人。
他一身粗簡布衣,樣貌平凡,似從街上隨意抓出的一位,亦可隨時融進人群中。
季尚書未語。
“不過他既然稱與沈硯不熟,也可能是我們的消息謬誤,終歸謹慎一些,沒有錯處?!蹦侨俗搅丝瘴簧?,端起了那半盞茶,“畢竟,我們前腳送人到了蘇氏牙行,后腳沈硯就到了,若不是及時托了指揮使的名號,當下他便發(fā)現(xiàn)了。
拋開他與您家大公子的種種恩怨不提,深究下去,莫說是沖著大公子,就說是為了帶出您季尚書,也未可知?!?p> 書房中的陰沉之色,盡數(shù)投進季尚書的眼眸中,晦暗如深,“之前我便說,走官署通運的路徑,甚至再不濟,我去請宮中的門路。
守城衛(wèi)再受命嚴查,也要掂量掂量貨主是誰,哪敢魚死網(wǎng)破。
你們倒好,偏要找了家民間牙行,不僅讓那豎子沈硯盯上,如今更是計劃盡毀,滿盤皆輸!”
“請宮中門路?”那人冷笑一聲,“季大人,您還當,現(xiàn)如今的世道,是五年前那時?
上頭那位,看著一派溫厚,實則呢,稍有差池,便斬除果斷。
當初荊州水患,那知州不過貪了點墨,亦沒影響百姓存亡,結(jié)果得了什么下場?斬首,全家流放。
況且?!蹦侨溯p輕一停,“大人有所不知吧,荊州那案子的辦處,也與沈硯有關(guān)。
您盡可去守城衛(wèi)那打聽,可敢對他請的旨意放水而為?!?p> 季尚書眸光一縮,“那牙行可有問題?”
“牙行是三年前開的,掌柜的本事不錯,短短三年就成了這一帶的翹楚。
她身份是買的,不過有破綻的人才便于掌控,但太過詳細也來不及探查。
原本也無需探查,畢竟她在計劃中應(yīng)該成為一個死人,可是如今嘛,倒是還需深挖。”
“連身世都不探查清楚的人,你們也敢用!”季尚書一拳砸在桌案。
“季大人,用人不疑,別忘了,是您找到的我們。
眼下這些市井小人的瑣碎之事都是其次,如今被沈硯關(guān)在牢里那位,季大人如何決斷?”
季尚書的手,死死握緊,咬牙一字字道:“想辦法除掉,就像最初的計劃一般!包括那兩個市井小人!”
“在大理寺牢獄里殺人,和在城郊破廟里殺人比,可是難比登天啊,況且,還是一殺殺三位?!蹦侨说闹讣猓p輕摩挲著茶盞。
“你什么意思!”
“當然是得加價的意思?!蹦侨宋⑽⒁恍Γ踔劣袔追趾┖?。
季尚書死死看他,“你們究竟還要提多少要求,難不成為了達到這些目的,才故意失手!”
“季大人,沒有人會為了故意失手而折損一名死士,我們培育一名死士是要花數(shù)不勝數(shù)的代價,而這一切,都因沈硯?!蹦侨饲旋X,“所以加價,我自認為并不算過分,順便再附贈您一位,您只賺不虧?!?p> “你是說?”
那人在桌上用手指輕輕劃寫了一個“宋”字。
季尚書冷哼一聲,“如此大費周章,倒不如直接將沈硯除掉?!?p> “除掉沈硯容易,他身后那位呢,大人能確保全身而退?”
季尚書沉默許久,微微頷首,“其余姑且好說,主要還是他,被沈硯扣在大理寺,繼續(xù)下去夜長夢多?!?p> “大理寺也盡在我們掌控,不然季大人以為,是誰給御史臺張大人傳的信?!蹦侨藢⒈胁枰伙嫸M,“我不多留,下月十五,水上有批貨,全靠大人通融了?!?p> 他抱拳而禮。
“等等!”季尚書伸手。
那人停步。
季尚書遲疑開口:“他……”
那人了然笑道:“大人放心,貴夫人不是心心念念準備了不少餐點,到了那邊,大公子也是能吃到的。”
他踏入季府園中,含胸貓腰,竟再難分辨與尋常仆從的分別。
*
蘇昭做了夢。
夢里有人將她困在一方籠子里。
大小僅夠她蜷縮,紋絲動不得。
周遭盡是一片黑暗,忽然不知在哪兒點起了一簇亮光。
她被晃得眼前迷蒙,好容易對了焦。
卻如遭雷擊。
柵欄外,竟是一雙雙眼睛。
一眨不眨窺著她。
她大叫一聲醒來,一把掀掉扣在臉上的帽子,卻猛然又對上了一雙藏匿在欄桿后的眼。
下意識揮手擊去。
對方吃痛地怪叫,捂著半邊臉,向后仰倒。
蘇昭這才看清,竟是長福!
“東家?!币粰谥舻拈L福呻吟著,“多虧我平日夜里叫你都是隔了門,也幸好你那短刀讓官差收走了,不然我的小命恐怕就沒了?!?p> 眼下已入夜,牢墻上窄細的窗戶外不透一絲光,
“對不住對不住。”蘇昭連聲致歉,低聲道:“我是讓夢魘住了。”
長福了然道:“你莫不是又夢了那畜生?”
蘇昭未語。
“東家,那畜生都死透了,是咱們一起親手埋的,你不要總是放不下。”